林家秋种打算种小麦, 原本想着等六婶家地种完了,用她家的牛来耕种, 没想到在别家陆陆续续开始种地的时候,有人找上门来了。
来人正是把林征送回来的车夫, 他驾着牛车, 车上放着犁耙、耕篓和大大小小三四个包裹,除此之外,车上还坐了一个脸庞瘦削,皮肤微黑的青年。
车一刚停, 青年便从车上跳了下来,冲车夫道“我到了,谢谢大哥。”然后拎着包,冲着林家院子里叫道, “姐。”
“贵子, 你回来了”张氏惊喜, 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个时间,林家一家人除了林如松,都在院子里编草编包。
林宝比他娘要更速度,嗷嗷大叫着冲青年扑了过去, 开心地叫道“舅舅”
青年是张氏的弟弟,张贵。
张贵将四个包裹递给张氏,然后弯下腰一把将抱着他腿的林宝举了起来,掂了掂,笑道“重了”
他长得瘦高, 脸型棱角分明,年纪看着不大,一笑却生了很深的鱼尾纹。
“舅舅老了。”林宝一只胳膊抱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摸了摸他的眼角,童言童语道。
张贵哈哈哈哈大笑,把林宝抱到怀里,使劲揉了揉。
林高氏也站了起来,外人在的时候,她还是很给张氏面子的。
她放下手里的半成品,把张贵往石桌上领,“这一趟怎么样”
张贵抱着林宝,笑道“还成,一切顺利。”
他道“婶子和叔叔最近身体可好”
两个人简短地寒暄过后,张贵和院子里的人打了招呼,便进屋去看林如松了。
“张哥是大嫂的弟弟,常年在外跑商,他这应该是刚回来。”林元悄悄地给沈岳比划。
跑商
沈岳心中一动。
豆芽菜给他介绍完人之后,就跑过去抱着林宝戏耍了。
来了客人,林高氏就不会黑脸,两个人都超级开心,像个小孩子似的,满院子疯闹。
沈岳瞟了一眼大小两只豆芽菜之后,就看向了站在院子角落,手脚似乎不知该怎么放的车夫,上去打了个招呼,“大哥这是才下地回来”顺便做把运输的生意
“不不、不是的。”车夫连忙摆手。
他
一紧张就有些结巴,似是觉得不好意思,伸手抓了抓脑袋,沉了沉气,才红着脸解释道“我是专门来找你的,路上碰到了这位张贵兄弟,听他说要来林家村,就顺路捎过来了。”
车夫有些惊讶,“只是没想到他也是来你家。”
沈岳笑道“确实有缘,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难道是草编包有关的事
车夫笑了笑,又抓了抓脑袋,不好意思道“上次买草编包,你家不是送了我一只孔雀嘛,娃娃好喜欢。当时听你说没有牛,地种完之后,教大家编织的时间可能要晚点儿。我想着我家也没什么地,一两天就种完了,就把牛拉来了,帮着种种地,你看看需不需要。”
看沈岳惊讶,他连忙解释,“不、不要钱的,你要教大家怎么编东西,本来就吃了大亏的,我是来帮忙的,谢谢你的好心,不要钱的。”
他的眼神崇敬又热烈,感激不是假的,想来帮忙也是出自真心。
沈岳这下是真惊讶了,他认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汉子,三四十岁的年纪,方脸浓眉,身材壮实,带着一股丢到人群里基本都找不到的人的气质,举止有些瑟缩,一脸的诚恳与憨涩。
沈岳心里顿时动容,他拍了拍赵闯的肩膀,“那谢谢大哥了。”虽然车夫说不要钱,但总不能真就这么着了。
沈岳想着,等秋种过后,要么给钱,要么想个法子回报回去。
他计划教邻近的村民们编织草编包,本来就带着私心,而且绝对不会亏损的,没道理去占这么一个老实汉子的便宜。
更别说,车夫的牛车破旧,身上的衣服打着补丁,明显不是个富裕的。
沈岳的心没那么黑的。
沈岳这边做了决定,便和车夫聊了起来,然后得知了这位大哥是太河镇周边村子赵家村人,名字叫赵闯,今年三十四岁。
赵闯家里早些年过得不错,后来老母生病,为了给她看病,家里花光了积蓄,卖了地,才把老母给救了回来。只是,家里除了一头牛,再没剩下什么了。
他除了农忙时候,别的时间都是在镇子周边做些运输生意,一天平均下来也能赚个二三十文钱,日子慢慢就有起色了。
这次也是感激沈岳的机
会,所以什么都没想,在把自家地种好之后,套上牛车带着农具,闷着头就来林家了。
沈岳了解了前情之后,顿时哭笑不得。
这位赵哥可真是
沈岳心里感慨万千,虽然世上斤斤计较的人很多,但老实心善懂感恩的人也不少。
“大哥真是只恩图报,义气。”沈岳真心夸赞,手放在赵闯肩膀上,又感慨地拍了拍。
赵闯摸了摸脑袋,憨笑一声,接着真挚又诚恳地道“哪里哪里,是沈兄高义才是。”
两人正面对着面,真心实意地商业互吹呢,豆芽菜蹬蹬蹬地跑了过来,他也不好好站着,一只胳膊搭在沈岳肩头,跟个二流子似的,歪着头打量了一下赵闯,非常不礼貌地比划道“这位是谁呀”
沈岳虽然听不到他的语气,但看他神态,就知道他的不礼貌是故意的,顿时皱眉。
他收回放在赵闯肩头的手,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见豆芽菜一通打量后,犀利的眼神顿时变得惊奇了起来,“哎,原来是这位大哥,上次三哥是他送回来的。”
他松了口气似的,只是比划完,又重新把胳膊搭上了沈岳的肩头。
沈岳比他高了至少二十公分,所以日常总在心里叫他豆芽菜,现在见他胳膊又以极其别扭的姿势搭在了自己的肩头,坠的难受,不由得嘴角抽搐。
这豆芽菜今天是吃错药了吧
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有点儿大张旗鼓的黏糊。
只是肩膀吊着矮冬瓜太难受了,沈岳也没多想,面无表情地把豆芽菜的胳膊拉了下来握在手里,不让他再作妖。
豆芽菜顿时不高兴了,抽了一下胳膊,没抽出来,立马眼神控诉沈岳,“放开我。”
沈岳道“你老实点儿。”身为矮冬瓜就不要妄想高攀他的肩头了。
“好吧。”豆芽菜瘪了瘪嘴。
旁边看两人互动的赵闯一头雾水,满脸迷茫。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小哥儿对他有些敌意。
沈岳见他茫然,以为他是看不懂豆芽菜的手势,忙给他解释,“元元在说上次是你送三哥回来的事。”
赵闯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沈岳见快中午了,便给豆芽菜道“赵哥把牛和农具拉来了,下
午要帮我们种地。今天中午要做顿好的招待赵哥,这会儿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和大嫂去准备一下,等一会儿我去帮你。”
林元倏地瞪大了眼睛。
沈岳见他惊讶的眼睛都瞪圆了,觉得有点儿可爱,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去吧。”
等林元晕乎乎地进了厨房,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误会了什么,脸一下子爆红了。
院子外边,沈岳又把赵闯介绍给了林家人。
大家原本都以为车夫是在做生意呢,也就没怎么打招呼,等沈岳告诉他们赵闯要帮他们耕地,所有人都震惊了。
冯氏怀疑道“真不要钱吗你不会这么”傻吧
“冯氏”林高氏立马打断了冯氏的话,眼神警告地看着她,见冯氏一哆嗦老实了,她才眼神复杂地看向赵闯,“那就麻烦你了,赵小哥。”
赵闯是个老实宽厚的性子,摸摸脑袋呵呵一笑,就把无形的硝烟给戳飞了。
中午沈岳把腌的咸鱼拿出来一条,又切了三斤肥瘦相间的猪肉,配上土豆、青椒、蘑菇等素菜,做了十几道菜,众人大快朵颐,饱餐一顿。
下午全家人也不编草编包了,除了林如松和林宝留在家里看家及应对来买包的人,所有人包括张贵这个客人都下了地,跟在后面把犁翻出来的大土块敲碎,撒农家肥。
众人合力,一个下午,林家就整好了一亩地。
赵闯因为不放心家里的老母亲,赵家村又距离林家村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他在太阳还未落下,便提出要回家。
沈岳知道他的情况,也没多加挽留,送上做午饭时备下的葱油饼,便把人送出了林家村。
张家村因正好在林家村和赵家村之间,张贵便搭了个顺风车回去。
看着茫茫田野上忙碌的人们,沈岳擦了把脑袋上的汗,说道“明天赵哥会一大早就过来,为了不耽误事儿,咱们趁着天没黑,拉些农家肥过来,省的明天一早手忙脚乱的。”
这是沈岳自来到林家后,第一次下地干活儿。
林高氏见他勤劳,还是挺满意的,于是道“可以,那林元、张氏”
“娘。”沈岳打断了她的话,“拉肥也不需要多少人,元元、大嫂就跟你一起回家歇歇,
想编草编包的话就编编,这东西不能放,好多人排队等着买呢,正好他们两个手头活也好,没得在地里浪费时间。”
他又道“我和二哥、三哥三个男人,干把子体力活也不算什么。就我和三哥拉肥,二哥在地里挑肥吧。已经快天黑了,也就能拉个两三趟,我们三个也快点儿。”
林征点头说好,林老二却苦着一张脸,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哎,昨晚不知是不是睡姿不好,腰给扭到了。”
林高氏正要说好,沈岳却笑了笑,漫不经心道“既然二哥伤到了腰,那二嫂就一起来搭把手吧,二嫂身体壮实,挑肥也有一把子力气,不比男人差多少。”
冯氏脸皮子扭曲了一瞬“弟夫,你说谁壮实呢。”
自小到大她最讨厌别人说她肩宽壮实,她一个娘们,就因为长得威武雄壮,没少被人耻笑。
沈岳不知道她讨厌别人说她壮实,不过林家其他人可都知道,林高氏立马打断了这个话头,说道“既然这样,冯氏就和老二一起留下吧,冯氏挑粪,老二打个下手。艳儿没什么事就跟我回去做饭,时间不早了,你们拉几车肥就回吧。”
她最近也是烦了冯氏,因此并不为她撑腰,吩咐完之后扛起镢头转头就走。
沈岳见林高氏走了,低声交代豆芽菜“你跟大嫂也回去吧,多歇会儿,草编包不用急着编,我和三哥拉个两三车就回去。”
干农活要比坐着编草编包累多了,更别提林家人十几天没干农活儿,骨头都软了,猛地一干活儿,大家都有些身心疲惫。
林元的眼睛闪了闪,他抿了抿唇,比划道“我知道了。”然后扛起钉耙和张氏一起走了。
林艳看看地里的一群人,又看看回家的林高氏等人,说了句“娘,我回去做饭。”就头也不回地也跟着跑了。
冯氏的脸乌漆嘛黑的,林高氏一走,她就暴跳如雷,拎起镢头朝林老二追了过去,边追边骂“老娘明明就可以回家的,你个窝囊废,你有腰吗,还腰疼今天非揍得你生活不能自理,让你作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