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惊讶我的出现, 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在等我出现。
我一边绝望地思索,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叫他瞧出端倪了,一边又攥紧了伞, 在疯狂逃跑和求他放行之间, 反复掂量。
他把灯放在脚下,于马车上对我招了招手,甚至还露出略虚白的笑容来“过来,坐到朕的身边。朕想同你说说话。”
沙沙的雨声穿过伞面, 落在我耳中。
更多的雨水落在伞外, 模糊了公子的笑容。
“在害怕什么”他的笑声依旧是清晰的,可嗓音却十分沉郁, 像是初醒之际,又像是困倦之时, 不太精神也不够灵动, “朕喝过你递来的酒,酒混着药粉的味道其实不太好, 但朕还是喝完了。”
我心尖一颤,骤然抬眸, 整个人都有点抖“你知道酒有问题”
他并未回答我。
微微起身挪到车帘处, 莹白如玉的手朝我伸出来“同朕坐一会儿。”
我沉默半晌,终于走上前, 收了伞后把手放在那早已盛满雨水的掌心,湿凉惹得我手指缩了缩,但他却握得很严密, 几乎将我整只手都包裹住了。
借了他的力上了马车, 他扶我坐下后, 反手把车帘放了下来。
密闭的空间本就让人感觉心慌, 而我还有做坏事被抓了现行的心虚,所以整个人都是不安的,想着该怎么同他解释我这次的离别。
“为何又想到要走呢”他靠在软枕上,悠悠缓缓地,先于我开了口。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于是垂着眸子小意问他“你为何知道我会在今夜离开”
他呼出一声笑,仰着下颌看向我“去凤颐宫殿后散步,恰从窗子里,看到那间里室中摆得板板正正还上了锁的箱子。”
说到此处,嗓音里像是沾了北疆冰河上雾茫茫的水气,叫人感到沁入骨髓的凉,但他依旧是温和的,“上辈子那个地方就放了这些箱子。你离世后,我才去打开看了,我送你的东西你一件也没收。好像同我,断得干干净净了。”
巨大的震惊兜头罩下来。
以至于后面的话我几乎没听清,满脑子都是方才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上辈子那个地方就放了这些箱子。”
他略费力地抬起眼睑,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吓到你了”
牙关被我咬得有些酸又有些颤,试了好几次,才勉强说出完整的话来“你方才说上辈子是不是喝醉了,在说胡话”
姜初照并未回答我,只是忽然凑过来,手掌撑在我身后那方车壁上。
他低头看我的模样,像是即将要死去的狼眼底是鲜红的,唇角是颤动的,但整个躯壳却出奇地镇定,目光里也充满了平和冷静但就是能叫人感觉到隐藏在他体内的蛮力,就是能叫人胆战心慌,尽管知道他不太好,但我未必能胜。
就这样在对视中,绝望地等待他最后的反扑。
“现在还是太后吗”他眼睫极慢地动了一下,眼睛却离我更近了一些,手掌渐渐挪至我耳侧,“你抖什么”
“已经不是了,”紧贴车壁的后背上已经渗出了很多虚汗,我慌张地摇头,压低声音解释给他听,“昨日回乔家,我写好了三封认罪书,承认自己无能无德,担不起太后重任。这三封认罪书,一封已送往先帝陵寝,一封让父亲大人转交给陛下,还有一封已让大哥在今夜送往礼部。今夜或许明日,就可昭告天下,太后已废。”
墨玉一样的瞳仁往下动了动,目光也随之落在我鼻尖。
我仓惶不堪,但还是紧紧攥住裙边,继续道“而且已经把先帝给的后印和诏书放在了凤颐宫主殿,在宫里得到的东西都放在了箱子里。大祁的礼法我已认真读过,这样的做法是合乎规矩的。所以,自今夜起,我已经不是太后了,不能再继续呆在宫里。所以你不能强行带我回去。”
话音方落,原本抵在车上的手倏忽之间捂上我脑后,我二人本就离得不远,这个动作直接将我按进了他雪白的脸上。
“姜初照,你”
话并没有说出来,嫣红柔软的唇就牢牢地压在我唇侧,我错愕之时下意识张口惊呼,他便顺势撬开了我的牙关,紧接着,一片湿凉就以势不可挡的姿态撞向另一片。
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外面下的明明是淅沥沥的小雨,我却听到了惊天骇浪和轰天巨响。
等待无边的震撼从脑海中褪去,下一秒,酸涩和委屈就跋山涉水入我怀来。
耳后的手指悉数探入我发中,唇上的力道一次次加重,他低垂着的眸子近在咫尺,连其上舒长分明还染上水光的睫毛,都叫我看得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他中途短暂地离开半寸以喘息,却又在下一秒,用更凛冽的姿态,侵入我的唇齿。
我约莫推了他一下,但不晓得手指触上他胸膛时,为何会不受控制地蜷起来,揪上了他衣袍上一块布料。
有眼泪从贴近的脸颊上落下来,不知是来谁的眼睛。
我也是在上辈子经历过无数情事的人,某些场面甚至连画本和书册都不可描摹难以形状,但此刻却在衣衫完整之中,体会到了在上辈子最荒唐时都没有产生的愧怍,也体会到了比不可形容还要不可形容的酸涩。
他还是未停下来。唇齿像是要碾过无数碎石和枯枝,激烈不休,攻城略地。
片刻后,他离开半寸,轻咬了几下我的耳尖,嘶哑道
“终于不是太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