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里的小鬼头们蹿来跳去, “呲呲”声不绝,仙女棒在雪花和笑声叫声中蜿蜒蛇行,拖曳出半长不长的灿烂星迹。骤然炸响的摔炮, 总能把陈斯好吓到,小胖子脸上的肉动不动就抖上两抖,然后嘴一扁要哭不哭委屈地看向阿姐。景生和斯江笑得不行,一人拎住他一只手, 玩起荡秋千来。
“一二、三飞喽”
斯好咯咯笑着喊“还要还要,再来一次”
回到顾家, 肠肺汤还在煤球炉子上热着。亭子间的门紧闭, 冯阿姨换了一身大红衣裳去居委会看春节联欢晚会, 临走前特为送了两根哈尔滨大红肠给顾家, 换了四只红烧狮子头,觉得略亏了一点,所以忍不住对肠肺汤表达了一番鄙视, 顺便刺探一下顾东文和卢护士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斯江三个进门的时候, 顾阿婆正没好气地念叨“说得好像红肠不是肠似的,猪下水碍着她了又不是没洗过就下嘴,谁能吃到屎啊。她那张嘴才像吃过屎的,天天说得自己多金贵多洋气,怪不得男人看见她就躲得远远的,当年我爸就不该贪老冯家那点钱,为了几顿大烟,好好的独栋房子, 掺进来这么个人,天天堵心。”
卢护士笑着把留给斯江斯好的菜端了出来“要是自己过得好的人,哪有心思给别人添堵呢, 来,斯江斯好,这是给你们的压岁钱。”
“谢谢卢阿姨。”斯江带着斯好说了一箩筐祝福的话,收起红包坐下喝汤。
顾东文拈了一颗松子糖含在嘴里“我手上还有点余钱,想把亭子间买回来,如果北武七月份回国,还来得及把老房子翻修一下,最好造个自家的浴室,大家洗澡方便点。”
斯江眼睛一亮“小舅舅真的要回来吗小舅妈上次写信说戴维斯加州大学录取他了,我以为他要继续读博士呢。”
顾阿婆瞪了她一眼“还读三十好几的人了,结了婚丢下老婆自己跑去读书,有没有一点良心啊,善让那么好的姑娘守了两年活寡,他再读读成狗子喽,不作兴的啊,老大你给北武写信,说他再不回来就别回来了。”
斯江吐了吐舌头,和景生相视而笑,她既希望小舅舅赶紧回国,又希望他读完博士再回,博士啊,多了不起。唉,做大人也很难,换成她肯定不知道该怎么选,一边是那么好那么好的善让舅妈,一边是自己的梦想和博士的头衔。好吧,她肯定选善让舅妈。
仙女棒在空中画了一个圆,湖水里也倒映出一个迤逦的圆,斯江看着光影瞬间消失,忍不住问景生“阿哥,如果你是小舅舅,你会怎么选继续读书还是回来”
景生不假思索地说“我肯定就不会去美国读书。”
“欸”
景生点燃了另一根仙女棒,在水面上飞快地舞出一颗树的形状,可惜火光稍现即逝,只出来了半棵树的样子。
“我肯定会陪着家里人,”景生侧身替斯江点燃新的一根“因为不知道哪一天再也见不到了,所以不会走。” 年少的他还不知道,人往往选不到自己想要的那条路,此事古难全。
斯江看着他眸子里闪烁跳跃的焰火,半晌才觉得鼻子酸酸的,阿哥是想到他姆妈和大舅舅了吧,可现在大舅舅身边已经有了卢护士了。斯江手里的仙女棒慢慢熄灭了,不远处“嘭”地炸开了火树银花。
“看,放烟花了。”景生柔声道。
两个人站在水边齐齐仰头看向远方,有那么一刹,斯江觉得自己完全感受得到身边的景生的感受,她也不想大舅舅一个人孤独终老,可是却莫名想为逝去的大舅妈哭上一哭,那么惆怅,那么无奈,那么遗憾。她偷偷转过脸,看到景生的表情萧索,唇角紧抿,眼下的那颗痣在烟火里忽明忽暗,还有湖光焰色在他长而密的睫毛上撒下不规则的光点,不知怎么回事,她的眼泪突然就冲了出来。
景生扭头见到斯江眼里噙着泪,泪水自带了一点凸面镜的效果,天上和水里的焰火缩成了微小的背景还有点扭曲,他的脸却很清晰。这一秒,景生突然明白斯江明白他在想什么,两人静静对视了片刻,各自转开了眼。有种被电过的麻,从景生胳膊上迅速蔓延开,炸得他有点不知所措。
斯江干咳了两声“我怎么每次看烟花都会哭,戆呵呵得来。”
景生难得没有借机嘲笑她,低头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没事了,会好的。”
“嗯。”
绚烂归于寂静了几分钟后,空中又陆续飞起了朵朵烟花,或近或远热闹非凡,半湖瑟瑟半湖彩,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地面上湿湿滑滑的,没留下一点痕迹。
没有其他伴当一起玩闹,斯江和景生难得过了一个最安静的年三十,从西宫走回家的路上,斯江才想起来问景生“姆妈为什么会只打电话找你啊,她还说什么了”
“说让我们别担心,国营企业利改税,你爸爸过年奖金会很多。”
“哦。”斯江叹了口气“姆妈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呢,斯南过年恐怕没有新衣裳穿了。”
“新的给她穿也是浪费。”景生笑道“最多三天,不是口袋破就是袖子漆黑,她还总不肯戴袖套穿罩衣,活该她没有新衣服穿。”
斯江瞪了他一眼,隐隐又觉得阿哥和斯南才是那种真正的好,什么都能说,什么笑话都能开,特别亲密无间,可想到斯南的毕生宏愿,斯江立刻打了个寒颤,甩甩头不去多想。
景生想了又想,还是说了出来“嬢嬢还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她说小姑娘长得太漂亮容易招麻烦,让我一定要眼睛亮堂点,那种冲着你好看凑上来的阿狗阿猫一定要及早赶走。”景生目不斜视,尽量说得轻描淡写。
斯江气得一胳膊肘撞在景生身上“什么呀才没有那种姆妈就是喜欢瞎说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