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厕所小分队跑到厕所的时候已经变成上厕所大队, 总有被父母逼上床睡不着的娃, 一听到外面叽叽喳喳就也跟着产生了尿意, 斯南对此很有经验,当然真进了厕所不一定尿得出来。
一群孩子上完厕所,操场是不能去的, 被抓回去少不得屁股遭殃, 于是打着手电筒在宿舍周围瞎蹓跶,从少先队队歌唱到荡起双桨, 沈星星又领头唱起“妹妹找哥泪花流”。
有个听了一耳朵大人闲话的孩子哈哈笑“斯南,你会不会像小花里一样不是顾老师亲生的”
斯南认真思考了一下“我姆妈以前常说我是垃圾桶里捡回来的, 又说我是火车上生下来的。你们说哪个像真的”
沈青平跑到她身边“胡说斯江对你这么好,你当然是顾老师生的要是星星是捡来的, 我每天肯定要打她十下。”
沈星星的歌声戛然而止, 好像已经被打了一样大哭起来“你才是捡来的,我要去找我真正的哥哥”这下真的妹妹找哥泪花流了。
斯南拉住她的手学着斯江那样轻轻撸了几下“别理他, 平平哥哥最坏了,就算我们是捡来的,也没关系,我们就有两个爸爸两个妈妈了。压岁钱能多拿一份呢。”
沈星星一听, 好像有点道理,再一想,哭得更凶了。
沈青平挠着头撇嘴“烦死了,我随便说说的,你当然是姆妈亲生的, 笨你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好伐”
和姐姐妈妈长得完全不一样的斯南却悠然神往起来“巴扎上的奶奶说我像阿瓦尔古丽呢。”
“县里有八个阿瓦尔古丽”朱镇宁乐了“最老的那个六十多岁了,县医院门口卖馕的那个。”
斯南白了他一眼“当然是最漂亮的那个阿瓦尔古丽沙木沙克哥哥说,他要考去北京上大学,少数民族可以加分,加很多很多分我要是维族的小孩儿,我肯定也能考上北京大学。我小舅舅就是北京大学的。我姐姐也要考北京大学,我们全家都要上北京大学”
沈青平想了想“我爸说,要是不考北京大学,考上清华大学也很好,那我们就都在北京了。”
“你傻吧”斯南瞪圆了
眼“清华大学在清华不在北京只有北京大学才在北京”
沈青平越想越有道理,十分愤慨于爷老头子的“欺骗”“好啊,他想骗我去清华太狡猾了。”
“算了,北京大学可难考了,你成绩不好,就考上海大学吧。”斯南挥挥手定了乾坤“我们上海的大学也蛮好的。”
“不我要和斯江上一个大学。”沈青平昂首挺胸大步向前“我今年期末考要坐到景生边上。”
斯南跑上去“我大表哥才不会给你看答案呢”
“我和景生是好兄弟”
小分队吵吵闹闹地回到宿舍,顾西美冷笑道“你们几个还回来干嘛怎么不直接去教室等天亮了上课”
斯南上去抱住姆妈的腰“大家说都我其实是维族小孩儿,姆妈,我爸爸到底是谁”
半夜,教工宿舍里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还有陈斯南同学的嚎啕大哭声。
“我要找我爸爸我要找我爸爸”
景生淡淡看了沈青平一眼,沈青平背上一凉,无辜地轻声辩解“不是我,真不是,张老师家的那个张峰说的。”
景生不理他,侧身躺下了。他想到有次姑父夜里感慨说斯南越长越像维族姑娘,嬢嬢突然就发了火,发了火又哭了起来,后来一整个礼拜都阴着脸。
又过了两天,学校里的老师们都知道中央来的调查团因为上青联在县城闹事,不来阿克苏了,改去先进团场农二师二十九团,把上青联的代表们请去二十九团开座谈会。沈勇和朱广茂都去了,拦车跪哭大计夭折,沈青平三个各跟各妈各回各家。顾西美终于又清净了下来。
日子一天天照常过,外头闹哄哄的,一天一个大新闻,甚至几个大新闻,今天推翻昨天的,明天又推翻今天的。一个月不到,人人都疲惫不堪麻木不仁了。
顾西美索性让陈东来别回阿克苏,也管紧了景生和斯南,镇上的巴扎都不让去,天天吃三顿食堂。好在宿舍门口家家户户春天都开田种菜,要葱蒜香菜青菜辣椒什么的,直接揪一把就行。景生在鸡窝边上扎了一小片篱笆,黄瓜丝瓜番茄都结了果,篱笆下有两个小土堆,插了两个小木片,分别写着一和二,埋
着光荣牺牲下锅的一对鸡夫妻的骨头。鸡窝里新买回来的小鸡崽又已经长大了。斯南每每奉命来摘黄瓜,都要感叹一句“鸡来鸡又去,还叽叽。”
六月一晃而过,到了月底,沈家和朱家的三个娃又被托到了西美这里。西美正在收拾景生和斯南回上海的行李,知道他们要去十四团场向调查团情愿,忍不住劝了几句“既然几千人要去,也不差你们四个,又要让幼儿园小孩子跪啊哭啊的做文章,那一年就没用,今年就能有用了”
孟沁拧了她一把“这不留着你这样的看守大后方嘛,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听说调查团七月初就要回乌鲁木齐了,两个月什么也没解决,再拖拖到哪一年去”
曹静芝塞给她一个信封“先放一个星期的伙食费给你,要是这次还不行,我们就参加百人团进京上访去。凭什么云南的能回,黑龙江的能回,安徽苏北的都能回,就我们不能回我们不是上海人我们不是知青”
沈勇也斩钉截铁地说“没错,我们想好了,要么这几天调查团同意我们回上海,要么我们也像你大哥他们一样,去首都,要求见副总理,万人血书”
见西美不以为然的表情,朱广茂叹了口气“西美,当年我们这么多人里,你是最最坚持要回上海的,一有政策你就跑去团场问,想不到现在你反而得过且过了。你能进教育系统编制是比我们农垦系统强多了,但你不更该为斯江斯南着想吗”
西美脸红了又白“国家已经允许知青回城了,这不是宣传说两三年里会逐渐安排吗我们这么跟上面对着干又有什么用呢我大哥他们版纳知青,有回去半年的,十个有八个都没单位。没单位工资哪里来”
沈勇和朱广茂皱着眉不说话。
“没单位肯接受我们年龄、学历都是问题。”西美哽咽道“我爸还是烈士呢,单位也不肯接受我大哥顶替。我姆妈去了五次了,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厂里也有困难。七十多万上海知青,现在回去了一大半,哪里来的工作岗位还有应届生往届生、待业青年也排着队等分配工作。像我大哥四十多岁了,再上个十几年班就能退休
,谁愿意要他”
孟沁挑眉说“就是这样我们更要斗争啊你不争取,谁能重视我们好歹你大哥也是见过副总理的”
“那你知道他们怎么才能被接见的”西美胸口起伏了几下,低下头说“他们几十个人,大雪天里举着牌子跪在天安门广场上,从早跪到晚。我哥没跪,也坐了一整天,人都冻坏了。这边光想着要孩子女人去跪着哭有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