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1 / 2)

猎光 靡宝 8596 字 2个月前

对死亡的恐惧如缠绕在脖子上的绳索。肯特感觉到无数双小手抓着自己的手脚,抱住他的身躯, 将他往下拽去。

漆黑的深海底, 失去了视觉和听觉, 触觉便变得极其敏感。当数不清的小口咬在了少年的身上时, 裸露在游泳服的肌肤立刻感受到被刺穿的剧痛。

肯特惨叫,疯狂挣扎, 咸涩的海水灌入口鼻,冲进肺里。

缠绕在他身上的生物攀附得极紧, 小小的利齿饥饿、贪婪地撕咬着人类的肉体。肯特因窒息而下意识吞咽海水,满口都是属于自己的血腥。

我要死了

剧痛和窒息中,绝望的念头在肯特脑海中闪现。

他脖子上的救生项圈检测到生命体征异常, 立刻启动,试图托着他,把他拽走。可是那诡异的生物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如一层厚重的血肉盔甲,拖拽着他坠落在了仓底。

他会死在这群怪物的嘴里, 肯特想血肉被吞噬,只剩一具尸骨,留给父母

大学、恋人、未来那些眼看就要触手可得的东西,只会成为他濒死前可悲的留念

体力飞速从身体里流逝,肯特的意识逐渐模糊,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

前方的视野中,密密麻麻的黑影背后,突然闪起了七彩的光。

一闪, 又一闪。

那是彩球的闪光

这群生物果真畏光,光芒乍现,它们撕咬的动作便立刻停了下来。

光越来越近,怪物们纷纷发出一种酷似爬行动物的沙哑嘶鸣,放开了肯特,朝阴暗的角落躲去。

七彩闪光如一道划破夜空的流星,驱散了黑暗。

莱昂嘴里咬着一枚彩球的吊环,一手握着一根掰下来的钢管,一手握着一把消防斧,正奋力朝肯特游来。

在光的保护下,那群怪物不敢离他太近。但也依旧有几个胆大的,试图上来争夺那个彩球,想将它毁掉。

莱昂一钢管挥舞过去,就将那个怪物打得脑浆爆裂,反手又是一斧头,把另外一只怪物劈砍成了两半。

黑血在水中弥漫开。那群生物疯狂躁动,开始抢夺啃食同类的尸体。

肯特瞪大了眼,顿时振奋起来。

他用力甩着缠绕在身上的怪物,把松脱的氧气罐塞回嘴里,顺手抓住了一只缠在他手臂上的怪物,咔嚓一声拧断了它的脖子。

那是一群体型有人类婴儿大小的诡异生物,咋眼一看酷似没长毛的黑皮猴子。前臂细长,吻部突出,生有利齿。而腰以下却是一条粗大而光秃秃的尾巴,简直就是有史以来长得最丑的人鱼

莱昂游到肯特身边,把消防斧丢给他,打了个手势。

肯特握住了消防斧,也学着莱昂的样子,把自己先前得到的彩球从兜里掏出来,叼在嘴里。

两个少年掉头,朝仓门飞速游去。

身后,密密麻麻的怪物们如一群马蜂,紧追而来。

从这间诡异的仓库,到距离最近的离开沉船的那个破损口,路程并不长,可两个少年游得相当艰辛。

被关在仓库里不知多久,饥饿得连同类都相残的怪物们怎么会放过两个自己送上门来的鲜美嫩肉

对光的畏惧也只让它们稍稍瑟缩,但是对食物的渴求让它们一路疯狂地尾随追逐。不断有凶残胆大的个体冲上去,发起攻击,啃噬撕咬。

莱昂挥舞钢管刺下,尖锐的一头捅入怪物的嘴,从它脑后穿出,又再捅穿了另外一只怪物的肚子。

肯特虽然遍身皮肉伤,但好在没有伤到筋骨,又年轻体壮。求生欲燃烧起来后,他迅速找回了状态。他把斧头舞得团团转,锋利的斧刃将数只试图抓他的腿的怪物砍得七零八落。

水怪们如争食的鱼一样,将同类的尸体团团围住。只见一团黑色翻滚,不过片刻,就只剩下带着点肉筋的白骨。

莱昂反手将一个从背后偷袭肯特的大个头怪物戳死,握着钢管的手突然酸软。钢管险些从手中滑落。

身体里的热力变得断断续续,手脚一时有力,一时又抽筋般绵软。而他的救生环也在急促震动,提醒他氧气已不足。

这一股维持他战斗到现在的力量,就要告罄了

肯特从后方超过了他,穿过了舱门,回头猛地朝他打手势。

莱昂趁着手脚又短暂恢复力气的一瞬,奋力游过了舱门。

他转身,用力拉起厚重的舱门,试图将门关上。

不料门刚拉起一半,体内力气又骤然一空。舱门回落,反而还把莱昂拉扯了过去。

肯特立刻伸出手,扣住了门沿。两个少年扑在门上,将它砰地一声关上。

一只冲在最前面的怪物躲闪不及,惨叫一声,被舱门拦腰夹断。舱门上紧接着响起一片急促的撞击声。那群疯狂的怪物甚至还试图破门而出。

肯特焦急地点着莱昂的肩膀,打手势催促。他的氧气罐已见底,红灯闪烁,已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而莱昂体内空旷如野火烧过的荒原,那股强劲力量彻底消失了

可是,没有了这股力量,他就不能凭借自己的体能回去了吗

莱昂深吸一口气,双脚一蹬,超过了肯特,打了个手势“跟我来,我知道近路。”

没有了怪物的骚扰,他们很快就抵达了船尾的大豁口。透过锯齿嶙峋的破洞,两个少年都望见了模糊的天光。

那是一片象征着生还希望的浅蓝。不过只有半个小时未见,却都让两个少年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亲切来。

肯特的氧气罐终于耗尽,万幸救生项圈里还有大约可以使用三分钟的氧气储备,至少够他从这里回到水面上。

两个少年交换了一个狂喜的眼神,奋力朝着上方的豁口游去。

“吱”

莱昂的耳中捕捉到了一声令他本能地头皮发麻的声波。

侧方一个被炸烂的通道就像一张张开的大口,成群的黑色水怪从里面喷涌而出,朝他们扑过来

肯特大惊,拼命向上游去。

皮肉伤并不太影响肯特的速度。但是莱昂不仅没有了加持的力量,连本该有的体力也飞速退散。他手脚越来越麻软,右腿甚至开始抽筋。

“快跟上来”肯特见莱昂没有跟来,急得直打手势。

莱昂望着他以天光为背景的身影,突然知道,自己追不上去了。

在这一瞬,他作出了一个决定。

“你先走。去求助”莱昂打完手势,毅然掉头,朝着另一侧的游去。

肯特目眦俱裂。

水怪兵分两路,大部队追着莱昂而去,小部队朝着位于光线较明亮的肯特追来。

肯特气得在水中大吼一声,不得不掉头朝上游。他穿过了豁口,笔直向上冲。

一群水怪追出了沉船。天空中的闪电透过海水射下,照在它们从没见过阳光的漆黑肌肤和眼睛上。

那些皮肤迅速溃烂开裂,眼珠甚至爆开,炸出一团白浆。

水怪们瑟缩止步,不得不放弃了追杀,又掉头潜回了沉船里。

肯特不敢回头,疯了般朝着水面游去。

海面上的风暴更加狂躁,巨浪连天,天地变身一台马力强劲的洗衣机,连汤带水地搅拌着所有东西。

伊安的手环发出提醒,有一个人正在快速上浮。他立刻操作着飞梭靠近定位点。

是谁

他屏住呼吸,心脏快要炸开。

两个少年的氧气应该都已耗尽了,为什么只有一个人回来了

是莱昂吗

一个少年浮出水面,大口呛咳,在浪涛中挣扎。

栗发,是肯特

伊安手忙脚乱地把肯特从海里拖上了飞梭,迫不及待地抓着他大吼“莱昂呢怎么只有你一个”

肯特上气不接下气,用被咬得皮开肉绽的手指着海面“他引开它们,让我先走”

“什么”伊安胸口瞬间破了一个大洞。

“水里有怪物”肯特惊恐地叫着,“一大群吃人莱昂把它们引开了。他还留在船里神父”

伊安再也待不下去了。他早已穿戴上了飞梭上自备的简易潜水助推装置,穿在衬衫外,脖子上也扣上了救生项圈,带上了氧气罐。

“神父,下面太危险了”肯特拉住了伊安,“那群水怪少说有好几十个,攻击力非常强。它们畏光,但是”

伊安又立刻把飞梭上的防水灯提在了手中。

“等等”肯特急得大叫,“您只是个oga,您对付不了它们的。让我来”

“你给我呆在这里”伊安厉声喝道,“你父亲和救援队很快就来。他们知道下面有异常生物,会采取行动。而我绝对不会放任莱昂不顾。他等不到救援就会缺氧而死的。”

说罢,推开肯特,跳进了怒海狂涛之中。

海水屏蔽了雷鸣和浪涛声,耳边只剩自己隆隆的心跳。

推助装置立刻启动,伊安含着氧气罐的呼吸嘴,飞速向下深潜。

米字架从他的领扣滑落出来,挂在脖子上,圣符在幽暗的海水中折射出一抹明亮的金光。

提着明灯的年轻神父犹如一道阳光,朝着深渊坠去。

生死存亡之际,莱昂燃烧自我般,爆发出了连他自己都惊讶的力量。

他身后拖着一条由水怪们组成的黑色尾巴,奋力游进了一条被炸开的通道里。

这里面是一条长廊,整齐地排列着一扇扇舱门,过去应该是高级军官们的宿舍。

莱昂找到了一间墙壁和窗户完好无损的房间,游了进去,迅速关上了舱门。

水怪们包围而来,撞击着墙壁和门,尖锐的利爪在金属舱壁上划拉出刺耳的声音。

莱昂缓缓后退。

“砰”

一只体型较大的水怪撞在他身后的窗户上,隔着模糊的玻璃窗,张开尖牙森森的嘴,朝里面发出威胁的嘶鸣。

越来越多的水怪挤在了窗外,拼命抓挠,用尖牙啃着接缝处。

莱昂紧握着手中的钢管,背贴着同墙壁,让自己放缓呼吸。

镇定他对自己说。

莱昂的氧气瓶也已告罄,他尝试憋了很长一口气,然后不得不启用了救生项圈里储存的最后一点氧气。

如果在三分钟后,救援的人没有到来。那么,迎接他的结局,只有溺毙

在这最后的三分钟里,无数个画面如走马灯一般闪过少年的眼前。

帕特农落满花瓣的道路,夕阳下的蓝贝湾,厨娘玛莎新鲜烤出炉的面包

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爸爸坐在窗前弹着钢琴,神情沉醉,目光是那么忧伤。

父亲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握刀,宽大的手掌粗暴地揉着他的头发,又沉沉地按在他幼小的肩上。

还有伊安。

他的伊安

青年穿着深蓝的法袍跪在圣坛前祷告,面容是那么圣洁而俊美。

他们并肩骑着马,伊安的白衬衫在发光。他侧头朝自己微笑,眼睛里有阳光在跳跃。

灯光下,伊安坐在书桌对面,轻声细语地为他讲解功课,低垂的睫毛是那么纤长,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指轻轻拂动一下

他将再也见不到这张清秀的面孔,再也听不到那道温润清朗的声音。

他再也呼吸不到那青草的香气,再也感受那修长的手指曲着轻轻敲着自己的额头,提醒自己集中注意力

我真是个愚蠢的混蛋

莱昂的泪水溢出眼角,同冰冷的海水融为一体。

我为什么要和他置气我应该相信他说的所有的话,哪怕他就是在骗我。

我不想死

莱昂在心中疯狂呐喊。

我想活下去我想活得长长久久,活成一个讨人嫌的老怪物。

我想天天都能看到伊安。我想长大,想让他看到成熟、充满力量、完美的我。想反过来照顾他,被他信任和依靠。

我想让他为我骄傲。

而不想这样,狼狈地淹死在深海里,作为一具浮肿的尸体被捞上岸,塞进棺材里。